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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张机,狼烟万里烬征衣,鸳鸯织就燕双飞,君欲远行,黄花憔悴,梦里见君归。
七张机,北京血溅君郎衣,戌鼓梦惊泪戚戚,颠沛流离,千里寻夫,谁解此中痴。
八张机,身冷尚可添寒衣,心冷奈何无遮依?为君大业,一朝梦成,生死何足惜。
九张机,谁言妻子犹如衣?与君同携长相依。锦瑟弦断,胭脂泪干,来世仍相知!
当写到最后一首时,我的手已经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,几乎无法握住笔身,每个字都写得异常艰难,歪歪斜斜。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,我长嘘一口气,颓然松了手,任由墨迹染污了纸张。
捏着这笺薄纸,仰躺在椅子上,心中凄然地苦笑:什么"与君同携",什么"长相依",无非是自我欺骗而已。然而,沉醉在自我欺骗中,不是比直接面对最残酷的现实要轻松得多吗?
此时,晚风似乎越来越冷,一直冷到了我的骨髓里,就算是再多几层锦被,也依旧遮挡不住彻骨的寒冷。窗外,那棵高大的杨树,已经到了叶子枯黄的时节,一片落叶乘着秋风,飘落进室内,掉落在地面上,接连翻滚了几周,终于静止住了。
凝视一阵,困意渐渐袭来,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,看来是该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了,兴许,等我再次醒来时,就发现已经躺在多尔衮那温暖的怀抱里了呢。想象着他那关切的表情和怜惜的目光,我就格外惬意。
手中的薄纸轻轻地飘落于地。不知不觉地,我闭上了眼睛,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中……
这一次昏迷,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,恍恍惚惚间,我感觉身上不知道多少次被尖利的器物刺入,好像是有人正在替我针灸。我挣扎着,极力想要让自己醒来,却仍然不受控制,眼皮仿佛被黏住了一般,怎么也无法睁开。
渐渐地,呼吸平稳了许多,身上也没有以前那么阵阵酸痛了。耳边,似乎有男人叹气的声音,接着,一只满是老趼的大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试探着,又很快收了回去。
张了张嘴,终于能够发出声音来了,不过仍然低沉喑哑。我闭着眼睛,带着浅浅的笑意,呼唤道:"十五叔,十五叔,是你吗?"我感觉到那只手似乎微微颤了下,然而他却没有立即说话。
由于脑子里仍然不甚清晰,我也没有精力去怀疑什么,只是苦笑着说道:"你虽然不说话,可我知道是你……我应该感谢你才对,谢谢你在这个时候,还陪在我身边……让我没那么孤单了……"这个时候,那只手从我的手里抽离,接着,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,好像他正在蹑手蹑脚地离去。我心中焦急,连忙想要叫住他,"你别走,别走……"我很想问问多铎,现在是什么时候了,多尔衮有没有回来,或者有没有什么传讯来,可我再也没有力气发出声音了。
我无法阻止,只能任他离去,很快,就没有了动静,周围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。
喘息一阵,疑惑渐渐袭上心头:奇怪,这个多铎,本来好好的,怎么听到我说话,就那么急匆匆地走了,好像要逃避什么似的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
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,我的指尖似乎还残存着他的体温冷透。这种感觉,熟悉而亲切,曾几何时,他就这样握着我的手,笑容和煦如春风,就那么饱含柔情地注视着我。
啊,是多尔衮!
想到这里,我顿时一惊,不然那只手为何会在我呼唤多铎的时候突然一个颤抖?他定然是满怀期待地等着我醒来,可是却万万想不到,我刚刚醒来,第一声呼唤的居然是多铎而不是他。
"王爷,王爷……"我呼唤着,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回答,希望他还没有走远,或者正在外面的厅里默默地坐着,我知道他也许会误会,但不至于那般无情,不顾而去的。
然而,沙哑的嗓子所发出的声音是极其微弱的,根本不会有人听见。焦虑的心情令我试着挪动身体,几经努力,终于移到了炕沿上,接着,就重重地摔在地上,仿佛骨头都要断裂了。
外面终于有了动静,帘子一掀,阿娣匆忙进来察看,见我躺在地上,先是大吃一惊,"啊,小姐,您终于醒来了。怎么摔下来了呢?"接着忙不迭地伸手,想要把我搀扶到炕上。可我现在极度乏力,身子沉重,她累得直喘气,也无法将我抱到炕上去。
我无奈地摆了摆手,"是不是王爷回来了?""是啊,王爷昨天半夜就回来了,一直坐在这炕沿上守候到天亮……"她将多尔衮回来和我如何得到救治的经过讲述了一遍。
原来陈医士的离开不是逃掉,而是去寻找他的师傅了。正好他的师傅知道这种毒药的成分和化解之法,于是日夜兼程地赶回来,在最危险的时刻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
"……刚才,奴婢在外面看到王爷脸色挺难看地出去了,好像很不高兴,也不敢多问。小姐您在这儿等着,奴婢这就去找人来扶您上炕。"果然如此,这个误会居然这样莫名其妙地结下了,此时的多尔衮说不定正在哪个没人的地方独自生闷气呢。想到这里,我就分外着急,连忙摇了摇头,"先不急,不要紧,你还是赶快把王爷找来吧。"阿娣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,"奴婢遵命。"然后匆匆忙忙地出去了。
先是寂静了一阵,我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,很快,一阵橐橐的靴声渐渐响起,朝这边接近,接着,帘子掀开。多尔衮站在门口,身上被雨水淋湿了大半,雨水顺着衣襟滴落,很快给干燥的地砖上增添了几朵小小的水花。
显然,他还没有换过衣衫,仍然是件石青色的行装,面容憔悴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整个人似乎又消瘦了一圈。
多尔衮看到我躺在地上,顿时大吃一惊,"熙贞,你怎么摔到地上来了?"我一阵欣喜,吃力地向他伸出手去,"王爷,你总算回来了,我急着去找你,一不小心就……""好了,别忙着说话了,我都知道。"他赶忙上前来,蹲下身将我抱在怀中,然后朝炕前走去。他的衣襟湿漉漉的,冷冰冰的,大概是得知了我已经醒来的消息,大喜过望,所以不顾打伞,就冒着寒冷的秋雨匆匆赶来了。
"快把衣服换下来吧,你这一路赶来,本来身子就吃不消,再被雨这么一淋,不发风寒才怪呢。"我不无担忧地说道。
多尔衮将我安放在炕上,扯过被子来仔仔细细地替我盖好,这才在炕沿上坐了下来,用责备的语气说道:"我发不发风寒也不打紧,你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,身子正虚弱着,怎么好轻易挪动,万一伤着了可怎生是好?"我这时候才注意到,他的鼻梁又红又肿,整个鼻子比平时大了一圈,看起来颇为滑稽,还隐隐看得到一些淤血,顿时一惊:"啊,你这鼻子是怎么了,让我看看……还伤得不轻呢,敷过凉药了没有?""嗯,是我不小心撞的,没什么大碍,过几天自然就消肿了,你不必担心。"他若无其事地说道。
我不相信,"你又骗我,我看这伤怎么像是被人打的呢?"多尔衮无奈一笑,伸出手来理了理我脸颊上散乱的发丝,老老实实地承认了,"咳,看来我再想撒谎也困难了。其实是被老十五一拳打的,他嫌我回来得太慢了,嫌我之前没有给你们写过一封信,害得你白白担心。所以啊,打一拳还是轻的,是我活该找打!"我感到非常疲惫,于是叹了口气,"十五爷性情直爽外向,什么事都不喜欢藏着掖着,有时候难免叫人误会,其实他的心肠还是很好的……"刚刚醒来就说了这么多话,我的力气消耗了一大半,干涩的喉咙一阵发痒,禁不住咳嗽起来,带动着胸中隐隐作痛。显然,毒虽然解了,受损的肺部却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如常。
多尔衮本来正待问我什么,看到我突然剧烈地咳嗽,于是大为忧急,赶快对外面喊道:"快来人哪,快传太医……对了,不用叫别人,直接找老陈过来!"不多时,陈医士就赶来了,放下药箱,立即替我诊脉。过了一阵,放了手,眉头舒展开来。
"怎么样,福晋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?"多尔衮忙不迭地问道,顺带着握住我的手,给我冰冷的手带来了难得的温暖,全然不顾还在场的其他人。
陈医士语气轻松地回答道:"请王爷放心,福晋体内的毒已经清了大半,现在只不过还余下一些残毒,毕竟这种毒潜伏已久,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彻底清除的。不过只要继续服药调理,就可以渐渐好转了。"我微笑着对陈医士说道:"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是,看来这次要让王爷重重赏赐你了。"说实话,发现自己仍然活着的时候,感觉真好,即使窗外阴雨霏霏,连绵不绝,但我的心中仍然充满了明媚阳光,也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"好死不如赖活着"。
陈医士连忙推辞道:"小人不敢当此赏赐。说起来,还是福晋洪福齐天,经此磨砺,日后定然否极泰来了呢。"多尔衮沉吟了片刻:"这样吧,盛京这边就暂时不拿什么东西赏赐你了,反正马上就要迁都了,等到了北京,我就赏赐一座好宅院给你,再给你几个奴才侍候着。""小人谢过王爷了,不过小人还是想住在王爷这边,看病诊疾时也方便些。这宅子再大也派不上什么用场,王爷不如将它赏赐给前线打仗回来的有功将士。"多尔衮笑了笑,"这个你就不必替我省着了。这人啊,该享受就得享受,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跟苦行僧似的,你就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吧。这么多年,也没怎么好好赏赐过你。"看得出来,由于我的好转,多尔衮难得心情这么好,还和陈医士说了这么多话。陈医士显然也是受宠若惊,于是忙不迭地道谢。
过了半个时辰,汤药煎好端了上来,多尔衮亲自接过来,用汤匙搅了搅,试了试温度,感觉不烫了,这才服侍着我喝了下去。
这汤药非常苦,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奇怪的动物类药材,格外腥涩。我皱起眉头,费了好大力气,才勉强将整碗药悉数喝了下去。
"怎么,很苦吗?"多尔衮放下药碗,扶着我的身子问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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